要总结2023年的城市文化热点词,citywalk肯定是最重要之一。自这个概念爆火之后,其内涵也在不断延伸,从最初偏重路线设计、突出城市文化认知的“微旅游”方式,衍变为一种类似于闲逛的私人化城市漫步。将之理解为漫步型的城市行走,更具文化意味,可引起很多文艺遐想,如亚里士多德的“漫步学派”、卢梭的徒步旅游、本雅明的都市“游荡者”、宗白华的“美学散步”等。
较之“特种兵式旅游”“集束型旅游”等旅游现象,citywalk的爱好者可谓反其道而行之,他们以发现城市街道上被人遗忘的小而美的生活细节为乐趣,以松弛感为目标。就根本而言,这样的漫步是为了保留个性和留住记忆,在感受生活中发现更多的可能性,同时获得继续前行的动力。
宗白华在《美学散步》开篇写道:“散步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行动。”这也正是citywalk最具魅力的地方,即遵从自我感受的自在与自由。在很多城市文学作品中,我们也能看到这样的漫步者形象。比如“90后”作家宥予的长篇小说《撞空》,主人公是从北方来到广州工作的青年何小河。何小河与广州本地女孩分手后,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写他在晓港路、海珠桥等街道游荡的情况,由途中所见引发的爱情记忆,甜蜜又伤感。吟光的长篇小说《港漂记忆拼图》,专写港漂青年在香港情感遭遇,也用了很多笔墨写主人公的街道游荡体验。例如到香港表演昆曲的简离,在排演结束后一个人沿着街道漫步回去,见到无障碍轮椅通道等街景,还有颇具香港特色的“胶囊旅馆”,都从外来者的视角展现了香港的城市形象。
另一方面,城市文学中的街道漫步,还可能因为独特的文学叙述,而为这些街道创造、生成更多有意思的新风景。就像前一段爆火的电视剧《狂飙》《繁花》等,它们的艺术呈现,就为江门、上海等城市的一些街道“创造”了新景观,或者说在旧景观基础之上,增添了文艺的魅力。这就像李白等古代诗人游玩山川大地时,在风景秀丽处留下笔墨,为当地增添了文学内涵和文化价值。再如鲁迅先生,他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留下多处故居、遗迹,在今天也成为很多人去到这些城市时必选的旅游景点。当下的城市文学漫步叙述,虽然未必能直接生成旅游打卡点,但作家只要叙述,就已经参与到了城市文化建构的历史进程中,就有可能成为具备文化增殖意义的人文景点。
作家的城市漫步叙述,一方面可以借由作家的视角和情感,呈现出一种独属于作家的城市文化面目;另一方面,作家叙述城市的文本本身也是一座城市的文化构成部分。就如《东京梦华录》记录的东京城,孟元老从街道漫步的视角,记述回忆中东京城的繁华盛景。黄谷柳的《虾球传》,虽写革命历史故事,但文中也有很多岭南特色的城市文化描写。如写虾球和朋友们逛广州城的一段:“他们漫步过热闹的长堤西濠口,上过爱群大酒店,登过六榕寺花塔,参观过观音山五层楼,游过西关上下九甫,进过金声电影院,坐过陶陶居茶楼……”这段话是直接的广州名胜“点将录”,虽看似闲笔,但也使得《虾球传》在今天依然具有重要的文化分析价值。
无独有偶,王威廉中篇小说《你的目光》也有很明显的城市文化叙事目的。作家有意让“我”这个叙述者、漫步者带着爱、带着对广州的深情,去重新认识这座既古老又鲜活的城市。为此,王威廉特意让人物漫步到广州的龙潭村、七星岗、五凤村,感受广州城中村的喧嚣与燥热,怀想古代广州人面朝大海时的胸怀与希望,更呈现广州城市化发展过程中那些正在消逝的历史现场。如此一来,小说就非常巧妙地将讲故事与说文化融合在一起了。
需要提醒的是,作为艺术形式的文学漫步叙事,并不等同于citywalk式城市文化旅游。文化旅游是获知既有的城市文化,文学漫步叙事则需要创造新的城市文化。《繁花》的价值并不局限于它通过讲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黄河路、黄浦江的故事来继续演绎人们心目中的“沪文化”,更在于它通过讲述当时上海商战故事,拓展了上海城市文化的边界,令其不再是一种怀旧的腔调,更是一个面向未来的“熔炉”。借助城市漫步来展开的文学叙事也是如此,并不是要去介绍多少城市景观,而是作家如何通过漫步者的轨迹与目光,赋予城市景观新的内涵,让风景有情感、街道有生命、城市有精神。
(作者:唐诗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暨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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