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剧《永定山河》观后
(图片来源:“北京杂技团有限公司”微信公号)
5月17日晚,笔者在天桥万胜剧场观看了北京杂技团杂技剧《永定山河》的演出。近年来,北京杂技团已创作多部舞台杂技剧目——从十人左右的小剧场剧目《斗水》《涿鹿之战》《四季》,到三十多人演八十多个角色的大型舞台剧目《春望——小萝卜头》,《永定山河》是最新的一部,由二十多位演员共同演绎。与《春望——小萝卜头》相似,这是一部年代剧,剧情表现了抗战时期,北京永定门区域,青年学子们积极投入抗战洪流、不惜流血牺牲的热血往事。演出结束后,除了演员谢幕,主创团队也都上台与观众见面,庞大的阵容令人联想到今日的舞台杂技剧创作已经是一个多么复杂的综合体。台上台下都在热烈鼓掌,全体演职人员多次谢幕,掀起了整晚演出的高潮。此时此刻,大家的动容让我感到,每一次真诚的艺术创作都是一次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艰难历程,他们经历了磨难,破茧成蝶,百感交集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戏剧传达与杂技表现的平衡
杂技剧的创作涉及内容与形式。《永定山河》的剧本显然是根据北京杂技团的创作主旨和演员条件所写。身处北京南中轴线上,北京杂技团有决心把这一区域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讲好演活;青春的题材与杂技演员普遍年轻的状态相近,更容易代入角色;每一处情节都配上相应的杂技节目,为剧目的成立打下基础。
舞台上的演出从一位老人的讲述开始,在北京中轴线南端的永定门下,一位老人在给孙子讲述着自己的抗战岁月(杂技“双人技巧”表现了两人的互动):那是1937年前后的一段日子,青年学生们几度走上街头,开展慷慨激昂的抗日宣传(杂技“集体舞中幡”表现了示威青年手持横幅标语的状态),但最初他并不是其中的一员。在一片群情激愤的抗议背景中,走过了一个不太协调的女孩——她手不释卷地边看书边走路,没注意到街上的游行,接着街上又走过一个男生,他倒是看到了游行,但他的反应是上前拉拽同学,似乎是不愿他们参与这一活动。场景一转,我们看到女孩和男生走到一起,原来他们是一对情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憧憬着读书、相爱的美好未来(杂技“男女对手”表现两人的情投意合)。无奈这时的北京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回家的路上男生目睹了同学惨遭日本人杀害的场景,深受刺激(杂技“皮条”表现学生遭受的折磨和迫害),终于走上参军抗日的道路。女孩也开始加入同学们的反抗斗争。一次她和一群女同学救护了一位受伤的抗日军人(杂技“软钢丝”表现军人陷入危险处境,“集体柔术造型”表现众同学合力救护),在这位军人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恋人的身影,陷入对他的思念(杂技“绸吊”表现恋人的情感互动)。剧作的高潮是一次情报交接事件,双方一见面,竟发现对方是自己久未联系的爱人,情绪的激动、任务的紧急、环境的残酷一起袭来,使这一段剧情大起大落、紧张激烈。也是在这次行动中,地下党组织受到破坏,女孩英勇牺牲,男生身负重伤(杂技“跑酷”“钻圈”等,表现追逐、逃脱和打斗)。剧作的最后一段是男生在医疗救护中慢慢醒来,见到了许多熟悉的人,他奋力攀越着生命的门槛,终于九死一生,活了下来(杂技“单手倒立”表现生的意志与死神的博弈)。演出的最后场景又恢复到当初,老人在永定门下给孙子讲述年轻时的经历。整个剧目由回忆切入,线性展开,包括外在行动场景和内在心理意识波动浮现,头尾有所呼应,成为完整的作品。
虽然剧作的某些部分还有一些空白点,需要细致的打磨、明确的勾勒加以填补,比如两人交接情报、牺牲和负伤的一段,前因后果不太明确,但是一对青年从关注小我到形成大爱、为国家民族作出奉献的成长,是可以连缀起来的,人物形象也可亲可近。剧目提醒着今日的青年,同样的青春,该如何为国家民族担起责任。
叙事传达和象征表述的互补
好的内容要有好的形式来传达。
同一切剧作一样,杂技演剧首先要“像”生活,能激起观众的想象与认同。杂技剧“像”的资源来自于演员的形象扮演和动作表意。也许是为了尽快打下一个“像”的基础,剧中的环境器物、人物衣着等是以“写实”方式表现的,城门楼、街市、胡同、砖墙,女学生的蓝衣黑裙,男学生的学生装,市民群众、八路军、日本鬼子的穿戴都是历史记忆中的原貌复现。与此同时,肢体语言则以抒情象征的方式予以表现。杂技剧的肢体传达主要是舞蹈身韵和杂技特技。与绘画等直观性的艺术媒介不同,肢体语言是间接的,要由表演者将生活“翻译”成动作符号,再由观众把动作符号“翻译”成生活,对“动作符号”的默契是沟通的基础,这是舞蹈、杂技在表现生活上有一定难度的原因。相比之下舞蹈表情达意的历史时间长,动作语汇丰富,观众能比较意会到其所传达的行为和情绪,杂技则难一些,因为其动作具有功能性,身体形态受到限制,动作固定,变化较少,无法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只能以一当十,提纲挈领,因此导演在安排杂技叙事上有特殊的考虑。我们看到他常常以舞蹈进行事件、情绪的生活化表现,然后话锋一转,以退远一步的方式启用杂技,展现它的比喻和象征功能。比如以走钢丝表现受伤军人处境的危机,表演中无法改变的“来回走”,表现了他在四面受敌中反复尝试突围,但哪边都走不出去的状况。再比如男主角受伤后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一段,用了“单手倒立”,演员以单手支撑整个身体,代表了生命遭受重创后的不稳定。他以单手为脚向上蹦跳着上楼梯,终于上到楼梯的最高点,代表着他生命意志的顽强,终于迎来了康复的曙光。这里的杂技表现不是人物的生活状态,而是打比方,将杂技放在一个稍显抽离的位置,保持了杂技的完整,也使整个剧作的艺术手段有虚有实,有远有近,显得丰富而有层次。
《永定山河》中的舞蹈部分使用了现代舞,在各种舞蹈语汇中,现代舞可能是和杂技动作气质最接近、最能融会贯通的,剧中杂技演员的现代舞训练到位,举手投足动作整齐、韵味深长,在他们身上,舞蹈和杂技已合二为一了。
科技力量和演员表演的结合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强调,“文艺创作是观念和手段相结合、内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创新……要把创新精神贯穿文艺创作生产全过程”。当前科技发展一日千里,科技与艺术的融合成为艺术创新的有效途径之一。在舞台艺术领域,新的技术设备、装备层出不穷,舞台剧目呈现电影大片的质感是许多剧目的新貌。我们看到北京杂技团万胜剧场也与时俱进,将舞台进行了升级改造,配备了能以各种速度、频率旋转升降的台中台,以及能够随意移动、拼合的影像条屏二道幕。旋转、升降、场景切换,这些过去高光时刻才得偶尔一用的“舞台特效”现在都落入寻常百姓家,成为全程在位、随时应用的常规手段。《永定山河》在高科技加持下,舞台成为一个反应敏捷的活的生命体,转台、幕条和剧情发展、演员表演密切配合,形成一个新的整体,创造出更加灵动的场景渲染,更加密集的信息传达。
比如开场时旋转舞台的运用,中心转台上是爷孙俩的双人对手造型,周边转台是中国民众形象的集体伴舞。转台缓缓转动,似老人开始讲述时的缓慢语调,随着回忆的深入,电光火石一般,强有力的对手动作出现了,周边伴舞也流动起来,不同速度、方向的各类转动形成了云飞风卷、潮汐涌动的动荡不宁,反映出老人激动起来的心情,预示了即将展开的时代画卷。
比如女学生们救助受伤军人一段中移动条屏的使用,女学生、受伤军人和日本兵在表现胡同道路景象的条屏开合移动中,闪现于不同时空中,表现搜寻和躲避的惊险。反复闪现的过程,表现女学生们经过了许多转移、救护,才最终将受伤军人送出了危险区。
杂技剧是一种“杂技+”的表演,以杂技为主体融汇了众多艺术元素,成为综合性表演艺术。从北京杂技团收集到的演出反馈看,不同的观众看到了不同的方面,有的看到杂技的高超技艺,惊呼杂技的惊、难、险、美;有的看到革命者的家国情怀,联想到今日的山河无恙,坚定了振兴中华的强国之志;有的看到舞台上夺目的声光电化,沉浸于新的剧场体验。而笔者更关注戏剧编剧、舞蹈编导应邀介入杂技后,对其的体会认识和加工后的“陌生化”,以及杂技演员在表演上出现的新质,感受它们对于杂技的意义。每一个不愿重复自己和他人的创作者总在拓展新的领域、探索新的边界,凡新必有可观可感,这是我喜欢看新剧的原因。
(作者:徐秋,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杂协魔术艺术委员会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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