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荟 | 学者玩家眼中的《黑神话：悟空》-平博网

游戏《黑神话：悟空》海报

编者按：近日，国产3a游戏《黑神话：悟空》上线后燃爆全网，其背后以《西游记》神话故事为背景，通过情感叙事再现中国美学特色的英雄传奇。《黑神话：悟空》蕴含着丰富的西游ip、非遗文化、文物壁画、曲艺说书等传统文化元素，带火了多地文旅，推动了文化出海，为世界读懂中国增加了独特窗口。如何理解和阐释《黑神话：悟空》文化现象背后的技术与艺术、内容与形式、传承与创新，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这座浩瀚无垠的宝库为文艺创新创造提供不竭动力，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向世界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供方法路径，是广大文艺评论工作者应该思考的话题。鉴于此，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中国文联文艺评论中心特别策划青萍荟专题约稿，围绕“《黑神话：悟空》与文艺创新”话题，约请文艺评论家撰写短评、开展短视频评论。本期为该专题第一期。

《黑神话：悟空》告诉我们什么

何威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数字创意媒体研究中心副主任

在2024年8月20日正式发售的国产游戏《黑神话：悟空》，创下了第四天即突破1000万套全球销量的惊人记录，也引发国内外玩家、媒体和公众的热情关注和好评。为何它如此热门，成为多年难得一见的“出圈”游戏？我认为，主要原因有三。

一是游戏本身品质足够优秀。《黑神话：悟空》基于虚幻5引擎打造，其画面表现和视觉特效逼真细腻。它基于大量扫描复刻自中国真实文化遗产的美术素材，创造了风格鲜明又具备浓郁中国文化风味的角色、道具与场景。它的原创游戏音乐融合了陕北三弦等民乐、说唱电子等当代音乐风格，也改编了1986央视版电视剧《西游记》序曲《云宫迅音》。由棍法、身法、变身、法术、法宝等组合而来的角色技能体系，精彩出色的动作招式与打击感，扣人心弦的boss战等，支撑了游戏的核心玩法体验。其内容体量足够丰富和充实，能提供给普通玩家至少50小时的一周目体验。

二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巨大“加成”。孙悟空是中华神话体系中的“驰名天下第一妖”，也是每个中国人都知道的“超级英雄”。游戏不仅在孙悟空形象、《西游记》原著及知名影视作品内容的基础上，建构了世界观、剧情和角色，也在从形象到文本、从视听到玩法的层面上浸润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音乐、建筑、文学、雕塑、武术、民间传说与信仰等。这些做法增强了这款游戏的文化价值和艺术魅力，也让玩家们感动地声称“终于能回到家乡，做自己的英雄”。

三是该游戏填补了国产高品质游戏某些空白。它从商业模式上看是买断制单机游戏，从类型上说是动作角色扮演游戏(arpg)。这两个领域被全球玩家看做是游戏皇冠上的明珠，多年以来各种大奖的年度最佳游戏中很大一部分是这二者的结合。长久以来，国产游戏在此领域几乎是空白，而《黑神话：悟空》不但填补了空白，而且直接跻身于同类型产品的世界一流之列。这让中国玩家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游戏《黑神话：悟空》场景

《黑神话：悟空》还积极地融入并传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媒体和玩家也都在积极主动地寻找其中的每个文化细节，各地文旅也在骄傲地宣传该游戏中哪些场景取自本地，并号召大家来“圣地巡礼”。

数字游戏里的中华文化传播，可以分为由浅入深的三个层次，笔者称之为“符号-知识-观念”的“三境”：符号境以融入传统文化元素与形式的视听符号与美学风格唤起玩家情感，知识境通过传播传统文化知识和信息以提升玩家认知，观念境是以蕴含传统文化理念与精神的互动叙事塑造玩家价值观念。而从游戏创作或者玩家体验的角度看，又有三个细分维度：人物的维度，指与游戏角色密切相关的内容；环境的维度，指通过数字技术建构的虚拟空间及其中各种人造物品和文化要素；行动的维度，指游戏规则设计下玩家的互动行为及其后果。

通过“三境”和“三维”的方式，以及围绕游戏的各种运营活动、衍生内容与玩家创作，数字游戏已经成为年轻人喜闻乐见的、“润物细无声”的中国文化艺术传播者。笔者之前做过一些研究，发现最近十多年来国产游戏中有接近一半都传播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热门国产游戏中这个比例更是高得多。我们做的公众调查也显示，这会形成一种“正反馈”的循环：玩家在玩过这类游戏后，会想在游戏外进一步了解相关的文化知识；玩得越多、接触越多，对游戏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态度越积极，进一步了解的意愿也越强烈。

但是，当国产游戏走向世界，我们不应先入为主地过分高估中国文化对外国人的吸引力。各民族、各国家都拥有并珍视自己的文化。媒介内容中的外来文化具有异质性和新颖性，可能会吸引受众的注意力；但也可能因为认知和学习的门槛高、成本高，“劝退”受众，或让受众无法理解和接受。所谓“文化折扣”(culture discount)的概念就是在描述类似现象。并不是国产游戏中的中华文化“浓度”越高、细节越多，就必然能更好、更有效地开展国际传播。

《黑神话：悟空》不是十全十美，甚至也未必是同类第一，但它在中国游戏史上树立了一座里程碑。它告诉游戏行业，百人的团队、数亿元投入、七年的时光，可以专心打造出世界一流品质的精品游戏，而且能够叫好又叫座，抬头挺胸地挣钱。

《黑神话：悟空》也展示了如何助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走出去”、讲好中国故事——首先需要跻身全球同类型的文化内容产品的一流水平，在视听表现、技术应用、叙事技巧和受众体验等方面经得起普遍意义上的品质考验和艺术评价；同时也需要具备文化底蕴和创新，以满足国际受众日益增长的欣赏需求及人类不断求知求新的天性。唯其如此，我国的游戏乃至各种文化产品，才能架起跨越国界、民族、文化的桥梁，助力各国人文交流、民心相通、文明和谐。

《黑神话：悟空》的连锁效应

盘剑 浙江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网络文艺发展研究报告2020-2021》“网络动漫”章节负责人

《黑神话：悟空》就像一颗原子弹，其爆炸后不仅在原地出现蘑菇云、形成冲击波，而且还会辐射出去，产生一系列连锁效应——只不过，原子弹是毁灭性的，而《黑神话：悟空》是建构性的。

如果说《黑神话：悟空》的“蘑菇云”是其预估60亿元左右的总销售额，“冲击波”是其作为中国首部“3a游戏”不断地冲击人们关于游戏创作/生产和经营的传统观念，那么，由此将产生怎样的连锁效应呢？

《黑神话：悟空》的连锁效应首先会在游戏界发生：叙事游戏将成为游戏的主流形态。虽然叙事游戏早已出现，但在众多的游戏品类如动作游戏、冒险游戏、角色扮演游戏、策略游戏、模拟游戏、射击游戏、体育游戏、音乐游戏、战斗游戏等之中并不是一种主流存在。而《黑神话：悟空》的巨大成功无疑刮起了一阵叙事游戏的“旋风”，形成了一个叙事游戏的“风口”，将会吸引众多有实力的游戏企业和投资机构投资生产叙事游戏，从而改变现状，以大数量、高品质、深影响、强效益(经济、文化)成就叙事游戏的“主流”地位。

一旦叙事游戏成为主流，其连锁效应就有可能从游戏向外延伸到动画、漫画领域，带动一大批动漫ip进行游戏转换。原本“a(动画)、c(漫画)g(游戏)”就具有共生性，共同创建了现代大众文化的一种亚文化形态。但在我国，虽然广义的“动漫产业”也包括了游戏行业，却一直没有真正实现a、c、g之间的深度互动融合，以致各自的创作资源与消费市场都没有得到充分利用和开发。事实上，国产动画创作迄今已相当成熟，诞生了诸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深海》《长安三万里》等众多剧情、技术俱佳，深受观众喜爱的高质量、高票房、大影响作品。但这些作品在收获一轮票房以后，除了投入网站“细水长流”地赚取点播分成，以及非常有限地进行周边产品开发、销售以外，便沉寂了下来，不再具有产业活力。其实，这些动画作品已成ip，完全可以进行二度乃至三度、四度开发。而如果叙事游戏成为主流、形成“风口”，正好能为上述动画ip的二度开发提供一个难得的契机。实际上，作为叙事游戏，《黑神话：悟空》对“西游”题材的选择、对《西游记》原著故事的传承和创新，其沿用的“新神话主义”创作原则和情节结构方式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几乎如出一辙。这就意味着如果对上述及同类动画ip进行相应的叙事游戏开发，则既能够充分利用它们的创作资源和现有消费市场，又完全可以满足游戏开发的叙事需求，从而不仅有利于游戏行业的进一步发展，而且还有可能通过叙事游戏推动动画创建一个以“游戏转换”为内容的衍生产业链环节，以此有效激活众多动画“沉寂ip”，深入挖掘、深度开发动漫产业潜能。

游戏《黑神话：悟空》场景

当游戏通过叙事与动画建立更加紧密的关系之后，也有可能逐渐影响动画的叙事机制和模式，在原有单向的“审美-接受”之外，增加一种双向的“体验-互动”，这种双向体验式的互动叙事机制和模式，最终或可诞生一种游戏型动画，也即“互动动画”——迄今的“互动电影”之所以没有取得关键性突破，其根本原因在于缺乏真正的“双向体验式互动叙事机制和模式”，而在具有“共生性”的动画、游戏跨界融合中，这种机制和模式完全可以建立起来。

《黑神话：悟空》的连锁效应到此并没有结束，随着时间推移还会发生更多效应，不断显示该游戏超越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

赛博法尘的八十一难——评《黑神话：悟空》

李典峰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雅博士后、讲师

自《黑神话：悟空》发布以来，全球玩家纷纷踏上取经的“苦行”，而这一趟西行之路势必在游戏社区“翻起爱恨”。游戏科学通过融合传统文学经典与先进游戏引擎技术，让中国第一部3a游戏成为了今年所有玩家翘首以盼的年度之选。

在技术和视觉角度，《黑神话：悟空》利用虚幻引擎5开发，展示了高度的图形表现力，为玩家提供了极致的视觉享受，同时设定了新的行业标准。游戏的战斗系统和角色的动作捕捉相辅相成，让各式古代长柄武器同中华传统武艺充分结合。此外，尽管游戏在地图设计和用户界面上仍然存在很多进步空间，但扎实的美术功底和细致的古代造像，让中华文化第一次在可交互的场景中给予全球玩家强有力的视觉震撼。

在文化传播方面，《黑神话：悟空》的故事取材于《西游记》，这不仅重新焕发了这一古老故事的光彩，还增强了游戏的文化深度和教育价值。《黑神话：悟空》在游戏流程中主要表现了作为传说故事的孙行者，主角操控寻找眼、耳、鼻、舌、身“五根”的天命人，向死而生的美猴王，三者三位一体，分别代表着的斗战胜佛的“过去身”“现在身”“未来身”，这取自佛家三世，寓意深远。其中神影图的故事更是深刻回应了万物有灵性的东方古典哲学，让伦理道德逐渐模糊的欧美3a游戏故事设计多了一个“善恶报应，因果循环”的议题去反思，这一设定引起了国内外玩家和游戏评论家的广泛讨论。

游戏《黑神话：悟空》中陕北说书片段(视频来源：熊竹英)

在经济影响方面，《黑神话：悟空》采用了一次买断的传统出版物发行模式，这在以免费内购制主导的国内市场显得尤为突出。《黑神话：悟空》的成功可能改变国内中小游戏开发者的商业策略，提升国际市场对中国游戏文化的接受程度。此外，游戏还可能促进技术人才市场的发展，吸引更多具有计算机图形学和数字艺术能力的国际人才回流，推动整个行业朝着更高技术水平的方向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游戏科学工作室的《黑神话：悟空》深受前作《斗战神》，以及电影《大话西游》和小说《悟空传》的影响，这些都是21世纪初对《西游记》改编的经典文本。它通过高度自由的互动体验重新诠释了《西游记》这一在东亚文化圈脍炙人口的神话传说，同时展现了我们如何通过现代媒介讲好并传播自己传统经典的可能性。

总的来说，《黑神话：悟空》不仅是一款游戏，更是一种文化表达，是一种文化现象，它展示了中国游戏工业的潜力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魅力。这款游戏成功地将传统故事与现代技术相结合，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游戏体验，为全球玩家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来理解和欣赏中国文化。这种成功的文化和技术融合，预示着中国游戏产业在全球市场上的崛起，也可能成为未来游戏开发的一个重要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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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发：袁正领

审核：张利国

责编：艾超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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